40年,我从唐山第一支学生抗震救灾队伍中走来
环网 发表于:2016-7-21 10:31 复制链接 发表新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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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年,我从唐山第一支学生抗震救灾队伍中走来

陈欣

  1976年7月28日,3点42分53.8秒,在唐山地下12公里的地方,相当于400颗广岛原子弹的能量,瞬间释放。短短的23秒过后,我们唐山这座百年的中国重工业城市被夷为平地。许多生命,还是在睡梦中就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人世。弹指一挥间,40年过去了,但唐山人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刻。日月穿梭,1976年7月28日,是我一生都不能忘却的日子。
  亲身经历了唐山大地震的我,时至今日仍然感到心在颤抖。那场大地震不仅给我留下了心灵的震颤、失去亲人的痛苦,更让我深深感受到了一个未成年人,在灾难来临之时却与家人天各一方,独自一人承受天塌地陷这样的大灾大难所带来的一切时的那份惊恐、孤独、期盼、不安、惦念。每当想起那极度无助的一幕,我始终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和感觉。
  灾难瞬间降临
  1976年唐山大地震的前三天,也就是7月25日,学校组织400多名师生来到当时的丰润县小张各庄公社南坨村参加抢荒劳动,给生产队拔棉田里疯长的杂草。
  这个南坨村,是一座晚清时号称“八大堂”的大地主庄园,虽是长堤垂柳河水环抱,但1976年7月27日这个盛夏之夜的特别闷热天气,还是让人久久难以入睡。午夜过后,我和4个支农学生趴在村党支部副书记家东屋的炕上,拖着劳累的身躯在窗外阵阵热风的吹拂中渐渐进入梦乡。睡梦中,屋里靠北墙的板柜上码到房顶的好多黑色泥坛罐,突然间噼啪作响坠地摔得粉碎。惊醒的我由于当时不知道是地震,还以为是大黑天来了土匪在打砸北窗呢。紧接着整个三间平房的北墙全部向外轰然倒去。还是小组长林秀良脑子清醒:“地震了,快下炕!”并跳下去拉开房门,蹿到院中,我们几个学生也急速跑了出去。西屋的村支部副书记已破窗而出,小腿被窗玻璃划出尺许的口子,流着鲜红的血。副书记的妻子、儿子也在院里,只有女儿身着内裤乳罩羞于见我们几个毛头小子,双手抱肩不肯出来。副书记着急地大吼:“快出来,再不出来,房子倒了砸死你!”副书记的妻子也在喊:“闺女,你快出来吧,都啥时候了,别管穿不穿衣裳了,听话快出来,要不等会儿再震房子倒了就把你埋里边儿了。”姑娘无奈,这才羞答答地光着脚从屋里走了出来。
  望向村庄,蒙蒙天幕下偌大的庄园烟尘弥漫,杂乱凄凉。昔日庄园里气势恢宏的高屋大厦,一扫去日挺拔傲然,坍塌在震颤的大地上。这突然到来的灾难,使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灭顶之灾的毛骨悚然,第一次感受到大灾难毁灭的力量,第一次亲眼目睹凄惨与悲凉、自然灾害的不可抗拒……
  投入救援
  灰色的天空下着凉凉的丝丝细雨。房东一家人的平安无事,使得我们五个学生也放心了。我与秀良想到分别住在全村各处的老师和同学们,于是,便把临来带去换洗用的衣服拿上去找他们。我们俩来到当时为支农师生做饭的伙房处,正见一个光脊梁的男人边声嘶力竭地喊救命,边使劲撬一根非常粗重的大房梁。秀良和我拣起两根大椽子,打上嵌,帮那男人撬沉重的房梁。果然奏效,梁的一头翘起,那男人趁势钻进去上半身,拉起他80多岁的老母亲。之后,我们一同把老人抬到空地儿。男人从废墟里扯出一块炕席,盖在他老母亲赤裸的身上,拉住我们的手说:“谢谢你们小哥俩,要不我妈就该让那大房梁给压死了。”
  我俩刚要迈步向别处走去,数学老师幺树行忽然迎面疾步走来,一下把我们紧紧搂在怀里,“哎哟,我的孩子们哪,你们都没事吧,我的孩子……”这种真挚的师生之情现在想来仍然令我十分感动。老师问我们去干啥?我俩说去找找别的同学,看看他们怎么样。老师说:“那去吧,我也去找找其他学生去。”
  我俩往西过一堵残墙,只见一群女生正蹲在一块儿哭,走近一问,是两个男生还埋在废墟下边。我急了,“这个时候你们还哭!快扒!快!”女生们这时才像是醒过神来了,一个个顾不得只穿内裤背心,赶紧和我们并肩扒起来。因为这里的房老,砖沉瓦重,且我们手中并无锹镐用具,所以,我们的双手都磨出了血,但总算扒出了一个男同学。他面部发青,嘴里、鼻子里、耳朵里尽是土,没知觉。又抓紧去扒第二个男同学,不知多久,好容易扒出来,像是早已没救了。有个女生说:“看看吧,要是醒来哭了就有救。”果然,那男生慢慢醒过来,哭着说:“我找我妈去。”大家流下泪水,长出一口气,也把悬着的心放下了。冷不防,一个叫杨贺云的女同学,迅速解下我腰间系着的的确良汗衫,穿在身上掩住她青春的乳峰。冲我一笑,“陈欣,这汗衫我穿了。”
  秀良的两件衣服分别给了另外两个女同学,之后,我们又向别处寻去。正走着,一个只穿内裤的女老师迎面走来:“陈欣,你手里拿的是啥衣裳?”我说是裤子。“给我。”说罢,女老师把裤子抻了过去两下蹬上。“呀!紧点儿,凑合着,你们走吧。”我俩继续往前走,又碰到我初中的同桌左向阳同学,从房倒屋塌的惊恐中走出来的他,像见到亲哥哥一样地痛哭着说:“陈欣,我姐姐被砸死了。”我忙问:“扒出来了吗?”左向阳说:“扒出来了。”我抱住左向阳,望一眼整个毁灭的庄园,拍拍他的肩无奈地安慰说:“那就别哭了,向阳啊,这是天灾呀,咱们也没办法……”
  天已大亮,天空仍然雨下个不停。全村各处不管老师还是学生,都冒雨努力在坍塌的房屋下、残垣断壁中寻找、营救埋在其中的村民们。这也许是唐山大地震发生时,第一支在第一时间投入抗震救灾的队伍吧,而且还是一支学生抗震救灾队伍。这群还不知家中亲人生死的400多名支农师生,在雨中忘我抢救着当地受灾的群众,在大瓦砾中寻找着遇难的父老乡亲们。
  吕凤安、裴凤伍、韩广新、张志刚、王俊琪他们5人住的是一处青砖瓦房,房东一家住东屋,他们几个学生住西屋。强烈的震感把他们从睡梦中惊醒,几个同学相继从窗户跳出去,房子也随着坍塌了,索性没有被埋住。
  地震发生后,村子里哭声、喊声连成一片。东屋房东的小孩在废墟中撕心裂肺地嚎叫着,他们几个同学赶紧从瓦砾堆中扒人。当他们把房梁、檩子等搬开后,看到的是惨不忍睹的一幕:房东夫妇被同一根檩子砸中头部死亡,两个小孩在父母中间因父母的身体支撑才幸免于难。
  他们把两个小孩救出后,孩子不停地连喊带哭叫“妈妈”。时间不长,来了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婶,见此情景,她大哭几声,表情木然地把两个孩子接过去,原来这是小孩的姥姥。
  他们几个向生产队队部走去,他们同宿舍的王俊琪的家人来找他,才得知他母亲已经在地震中遇难。王俊琪的家就在南坨村东500米的青庄坞村,两个村子紧相连。27日中午他们几个同学还到过王俊琪家,他母亲摘了好多西红柿来招待他们几个呢,想不到……
  我和秀良继续向前寻找着,忽见一堆人围着。走近一看,一名村里的“赤脚医生”在为一个刚刚从废墟里扒出来的我们的女同学打强心针。她一边推针管里的药一边无奈地说:“没救了,那也打一针吧。”天上的雨,不停地打在她17岁青春的脸上。正当老乡和同学们为之惋惜之时,忽然有人哭嚎着喊道:“哎呀我的儿子,你姐姐砸死了……”一听这话众人马上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正抱着他的儿子哭诉着。原来,他从新军屯骑自行车赶来看看在南坨支农的儿子有事没有,看到儿子没事,一下子控制不住失去女儿的痛苦,抱住儿子嚎啕大哭起来。同学们忙围拢过来问新军屯、新军屯中学咋样了。中年男子瘫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地说:“孩子们哪,新军屯都平了。”这一下同学们的情绪顿时紧张起来,因为我们对家人的一切情况都无从知晓,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在南坨东边的欢喜庄村,张玉臣老师还带领着20多名学生驻村进行农村工作调研活动。7月27日那天晚上,闷热闷热的天儿,男孩子们一丝不挂的还嫌热呢。和老师一屋同住的两个学生刘瑞春、张爱国,把衣服全都洗了,光溜溜地睡在炕上。老师睡觉比较轻,地震刚一颤就醒了,马上连喊带叫地招呼他俩起来,一起跳出了敞着的南窗。人刚落地,就听身后一声闷响,回头一看,是房子的中间墙拍在了他们睡觉的炕上,要是晚出来一秒后果不堪设想。学生安然无恙,但老师的臀部被窗户的下闸子刮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裤衩也刮破了。
  在西屋的房东老太太由于地震的惊吓已经昏过去了。特殊环境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刘瑞春、张爱国赤身裸体地跑进塌了半边的房子里,把老太太抬到院子中来。紧张稍稍平静,已经是早晨4点了,天亮了。站在院子里放眼向整个村庄望去,欢喜庄村全都平了。他们师生三人赶紧帮邻近群众在废墟里扒人。在一家村民倒塌的房子下面,他们和老乡一起扒出一个压在房檩下的老人,抬到空地儿,他可能受了严重的内伤,一会儿就咽气了。他们又去找其他的学生,一处住有女生的房子倒了,里面还有一个女同学埋着。由于房倒屋塌找不到裤衩护体,刘瑞春和张爱国就找了两件女同学的上衣系在腰间遮挡住下身和大家一起抢扒。五六个同学扒了好一阵子,才把这个女学生从废墟里扒出来,但人已没救了。
  舒海和一块儿住的4个同学还好都跑出来了,跑出来之后房子就倒了。他们就赶紧到老乡家帮着扒人去了,有一家人正在扒埋在废墟里的孩子,扒着扒着就看见那男孩的脸了。大家加紧扒,终于扒了出来,但是,这个13岁男孩儿由于窒息时间较长,还是死了。
  汗水、泪水、生命奉献在这方水土
  已是下午,这里的救灾抢险工作基本告一段落,满身泥水的师生们向南坨村小学的操场上集结,全体师生清点、核实,有8名同学遇难,20多名师生伤势比较重。8名震亡学生的名字是李宝、左慧芳、唐玉梅、冯瑞艳、赵桂芬,还有几个同学的名字已经回忆不起来了,年仅17岁的他们,在这两个从明朝就有历史记载的庄园和村庄里遇难。以往朝夕相处的8名同学,此时,他们的遗体静静地躺在一刻不停的大雨中,支农师生们的泪水和雨水一起滴入这庄园的土地。
  站在雨中讲话的周尚义校长高声说:“老师们,同学们,这里的群众,这里的乡亲不会忘记我们。因为我们不但在这里支农参加地里的繁重劳动,还在大地震发生的时候,和这里的群众一起抢险救灾,及时抢救了埋在倒塌房屋里的群众。现在师生们大都脱离了危险,除党团员全体老师和伤残师生外,其余同学可以上路回家了……”
  我们这群十六七岁的学生,像一个个找不到家的小燕儿一样,望着一个个毁灭的村庄,全然不知自己父母、兄弟、姐妹的生死存亡,满心急切地踏上回家的路途。40年前的我们没有汽车,没有自行车,只有心中记忆着母亲所在的方向,噙着双眼的泪水,大声呼喊着妈妈,撒开了双腿,冲着一个方向疯狂奔跑。回家的路上,空中回荡着我们这些高中生对自己亲人的一声声急切的呼唤……
  我们经过了十多个村庄,各村的受灾情况不大一样,有的村房屋倒塌得很少,而多数村庄受灾非常严重。街道两边到处是用炕席苫着的遇难者的遗体,到处是伤者的呻吟声和失去亲人后家属的痛哭声。这些村子里的村民,有的正用牲畜车、担架或直接用人背着往学校或大队部运送伤员;有的正在用竹竿、木棍、炕席、塑料布之类的东西搭一个简易的小棚来遮挡风雨。在一个村子通往一条大沟的土路上,我们看到一辆牛车横七竖八拉着好多尸体,有的用苇席卷着,有的用塑料布裹着,后面跟着几个拿着锹镐的青壮年人。当时因为没有运输工具,几家合用了生产队的一辆车将遇难亲人的遗体掩埋掉。
  当时,有的同学还不足16岁,天又一直下着雨,道路泥泞,因为没有鞋,下午3点多了还没走到家。虽然又渴又饿,但归心似箭,并没有走不动的感觉。路途上,吕凤安和裴凤伍走到一块白薯地里,见四周没人,每人偷偷地扒了一块白薯边走边吃。下午4点,大多数同学终于回到家中与家人团聚。
  雨大了,等我们一个又一个回到自己的家,许多同学的妈妈、爸爸、兄弟、姐妹,还有其他亲人已经离开人世。我和我的表弟,顶着瓢泼大雨来到当时已经倒塌的医院,在医院大院儿里为死去的舅舅收尸,工作人员用苇席把舅舅包上,再用穿着细麻绳的长铁针,把苇席缝上。然后,我和表弟把舅舅的尸体抬上手推车,在大雨中跑向当时用推土机推出来埋人用的大坑边,工作人员记上舅舅的名字,大家一起抬下舅舅的尸体,从此,舅舅就和众多震亡的人们一起长眠在这座公共墓地了……
  “7.28”唐山大地震过去40年了,人们不会忘记,里氏7.8级的唐山大地震,导致24.2万多人死亡,16.4万多人重伤,7200多个家庭全家震亡,上万个家庭解体,4204个孩子成为孤儿。
  大劫难,我们在南坨、欢喜庄;“7.28”,我们在南坨、欢喜庄;这古老的庄园和村庄,我们终生难忘。“7.28”,我们是唐山第一支学生抗震救灾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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